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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1章 漸遠 同居而離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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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月閣的風與月歸為寧靜, 另一片冷霜卻潑在千鳳居的側屋內,照著宋知濯凜然的、沈寂的眼。

目斷處,伏跪著幾具篩糠作抖的孱弱身軀, 猶似一群被圍獵的兔。秋雁的眼淚已經橫縱幾行, 可憐兮兮地作那困獸猶鬥, “爺饒了我吧!大概是我瞧花了眼,燈花兒一晃, 就誤把哪個丫鬟看走了眼,錯瞧成是顏姨娘了。我也是為著咱們宋家的門風著想,真的不是有意的!”

榻上一盞明燈, 照著宋知濯徐徐挺直的腰, 洩出聲緊如冬風的笑意, “都說‘國家興亡、匹夫有責’,沒想到你一個奴婢也懂這個道理,還為宋家的門楣操起心來了。”他呷了口茶,笑意沈入窗外的茫茫夜色,“你想清楚, 到底是怎麽回事兒, 最好從頭到尾跟我講清楚。講清楚了,我只要你的命, 講不清楚, 你在外頭的父母雙親就得跟著你陪葬。”

“我說的都是真的!”秋雁額上掙出細細的經絡, 哭聲震得另外幾個丫鬟直把額頭貼到泛著光的青磚上, “真是半點兒也不敢欺瞞爺啊!求爺饒了我一命, 我保證以後再不敢亂說話兒了!”

她將頭連嗑在地上,發出“咚、咚、咚”的悶響後,額上已汩汩滲出不少的血。丫鬟們俯首貼地, 眉也不敢擡起,獨有周晚棠捉裙跪下,細柔的嗓音截斷了一屋驚懼的嗚咽,“爺要怪就怪我吧,是我不好,一聽這話兒,竟然腦子也跟著犯了糊塗來,連問都沒來得及細問,就、就擾得爺心煩。”

宋知濯的眼只在她梨蕊嬌面上瞥過一瞬,便將角落裏站著的明安喚上來,“你連夜去一趟秋雁家裏,將她的父母雙親提了來,就以敗壞主子家風之由,全部打死。”

宛如一顆巨石砸入水中,濺起秋雁一腔悲慟的哭聲,慌得牽著裙匍挪到他靴下,“爺、爺,我說、我說!”

接著,她用涕泗橫灑的哭腔說了這麽一段真相,“是玉翡姐、是她!都是她逼我們這樣兒做的,她說,爺雖然不去顏姨娘屋裏了,保不準心裏還惦記她,倘若哪天她又重得了爺的心,大奶奶就沒有好日子過,連我們也沒有好日子過。又說:‘你們姑娘是姨娘,甭管我們奶奶得不得爺歡心,橫豎你們姑娘一輩子都是要在我們奶奶手底下討生活的,以後有的是日子慢慢熬,看你們姑娘能不能從奶奶手上熬出命去!’姑娘也是沒法子啊!爺,我們姑娘也是沒法子啊!您叫她怎麽辦?奶奶就是頂在姑娘頭上的天,什麽時候塌下來,什麽時候就要她的命。沒辦法,我才出了這個主意,想借著娘家少爺來,把顏姨娘也叫到了敬月閣去……。”

聲音斷續消沈下去,後又響她起悶頭砸地的聲音,“爺要怪就全怪我們做丫鬟的吧,別罰我們姑娘!只求爺饒了我的父母家人,我願意一條命賠顏姨娘的名聲!求求爺、求求爺……”

在她語無倫次的求饒聲中,覆覆行行的淚在周晚棠面上滿布著,展示著她夾縫中度日的辛酸。她在用這種辛酸賭宋知濯的心軟,直到他幽幽吐出一口氣,她想她大概是堵贏了。

嘆息過後,宋知濯朝明安揮揮袖,“把這幾個丫鬟帶下去各打四十板子,叫總管房裏找個人伢子來,將秋雁發賣出府。”

“是。”

明安正要將幾人帶走,卻見他半個身子俯下來,兩肘撐在膝上發問:“奶奶那邊兒怎麽說?”

“我才剛去探聽了,奶奶一點事兒沒有,問了奶奶,奶奶說周姨娘是爺的愛妾,她也得給爺這個面子,橫豎沒出什麽事兒,便不做追究,這會子正同幾個丫鬟吃宵夜呢。”

緘默一刻,宋知濯不耐煩地揮揮袖,很快,亂砸的眼淚伴著幾雙繡鞋退出屋子。屋內又剩萋萋的風燭,撒滿一地的碎金。宋知濯的眼透出息事寧人後的疲憊,他擡起一片醬紫紗的衣袖,兩個指端在山根處反覆揉捏。

周晚棠兩個腿疊在裙內坐在地上,耐心地等待著他開口,暗忖著或是問責、或是原諒,總歸是能逃過此劫。等了半天,他才拔座踅出門去,淡留一句,“我理解你的難處,可明珠同我四五年的夫妻,就算她不追究,我也要給她一個交代。你先在屋裏閉門思過,等我手上的大事忙完了,再做懲處。”

於是這劫,便成了懸在周晚棠頭頂的一片烏雲,她抱著一個惴惴的心,餘下的時日果然不曾再踏出屋子一步,只等著天上下來一道雷,或只是一場溫雨。

而另一道驚雷,則實打實地劈在了太子府重巒疊嶂的屋頂。

這是一個悶燥的天,陰翳墨暈的雲下,蟬鳴一潮高過一潮,催逼著一場山洪的到來。廊橋錯落的太子府內,童立行一個幹瘦的身軀慢蹣過一個水榭,身旁是一個同樣有些幹瘦的年輕男人——當朝太子趙敬。

二人錯下水岸,又上一條曲廊,與這悠然步子不同的是趙敬略顯焦躁的聲音,“老師,自打上次老二同儃王宋知濯等人謀逆之事平息後,他便在父親面前處處與我爭鋒,還請老師再想個法子,這樣兒下去,老二豈不是要踩在我這個儲君頭上?被他頂撞幾句,原也沒什麽打緊,可父親近日有何國策,也叫他一齊到殿詳聽,父親如此看重他,我擔心的是,父親起了廢儲的念頭。”

童立行的須已白過半,他的眼睨向曲廊盡頭,仿佛在一片茂竹間瞧見了宋追惗這位終年的對手年輕挺拔的身姿。或許對於一個男人來說,金相玉質的皮貌算不得什麽。可他仍舊羨慕他的年輕的皮相和與之並進的無限精力。他不知道宋追惗何時才會老,正如看不透他劍戟森森的城府。

良久,他才側目望著身邊的年輕人,“殿下要記著,凡事要沈住氣,只有沈得住氣,才能找到敵人的破綻。”

可令他沒料到的是,他沒有時機去沈,一場風波驟然隨著太子府一名內侍官的到來撲朔而至,“殿下、殿下不得了了,小宋將軍與中書門下陳大人、範大人一同帶兵,將咱們太子府圍住了!眼下幾人正進府來,說是帶了聖上的旨意,請殿下與童大人到前廳聽旨!”

二人驟驚,趙敬更是趔趄一下,扶住身側一根褐色圓柱,慌亂地掣著童立行衣袖,“老師,宋知濯領兵前來,定然不會有什麽好事兒,老師趕緊想個法子怎麽應對!”

童立行心內頓覺大廈將傾,卻仍挺直了腰板,“眼下還不曉得是個什麽事兒呢,先去領旨再說。”

即使老得如他這樣發須半白、已經不相信任何神佛的男人,也一萬次地在心內向神佛禱告著千萬別是什麽壞事,但當他在廳上望見宋知濯那張含著詭笑的眼,心內亦開始發起虛。

聖旨由那位年過花甲的陳大人緩緩念出後,趙敬已被那言簡意賅的一百來個字砸得頭暈目眩。稍刻,兩只渙散的眼重新聚起驚恐的光,直指三個氣勢凜然的欽差,“你們胡說!我怎麽可能有謀逆之心?一定是有佞臣誣陷!我要去見父親!帶我進宮去見父親!”

墨雲濃聚,楔進來暗悶的一片光,照著趙敬面上灰敗的土色。卻在宋知濯臉龐凝出一絲極淡的笑意,“太子殿下,臣等不過是奉命前來,您要見聖上自然無何不可,只是也該讓臣與二位大人一同遵旨辦完事兒再說。殿下莫急,不過是搜宮,搜不出什麽,自然能還殿下一個清白。”

趙敬猛地躥起,揪住他胸膛前一片暗紅的朝服,瞪圓了赤紅的眼,“你們這是欲加之罪!我是太子、是儲君,這天下遲早是我的!我何必生什麽謀逆之心?!”

“殿下!”童立行猛呵一聲,心有餘悸地掣下他的手,“聖命不可違抗,有什麽冤,等見了皇上再說,且先讓他們搜吧。”

旋即由陳大人傳令,幾千兵馬如浪潮湧入,緩緩在太子府內鋪開。一番兵荒馬亂直搜查到暴雨驟急而下,覆疏細而收,濃雲散開後,剩一片無星無月的夜空。

所搜撿出的幾樣證物連夜被呈放在皇城的大殿內,四面八方的燭火照著無所遁形的一場“謀逆”。趙穆陰鷙的眼盯著手上的“詔書”,每掃過一個字,眉心便鎖緊一分。直到將尾處的“太子皇長子趙敬,持重仁德,孝義有加,著繼朕之位,布告天下,鹹使聞之”看完,見其赫然拔座,將一卷細絹怒擲於殿堂中。

白玉卷軸在地磚上磕出清脆的驚響,隨他的暴怒,上百只燈燭俱顫。幾位大臣伏跪下去,踞蹐地等待著天子判決。

“太子還說了什麽?”趙穆不疾不徐的聲音想起,餘音繞梁,蕩響大殿。

“太子說……,”負責抄撿的陳大人直起半身,將幾個字將吐未吐地懸在嘴邊。窺見趙穆凜然的目光射來,才將嗓音放低一籌,“臣等抄撿之時,太子殿下說‘這個天下遲早是我的,我何必生什麽謀逆之心’,又一直在嚷冤枉。”

“天下遲早是他的……,他真這麽說的?”

“臣等不敢欺瞞陛下。”

“好、好啊,”趙穆由一海寬的黑檀案上跺出來,冷靜的聲息漸漸點燃了燒天的怒火,“朕還活著呢,他就盼著朕死了,這就是朕的兒子!還有童立行!他就是這樣兒給朕教導兒子的?連禪位詔書都替朕擬好了,還真是為君上分憂啊。那朕這個天下,是不是也要讓給他們來替朕治理啊?!”

“陛下息怒!”

“傳朕的旨意,”趙穆踅回案後,將中書門下幾位大臣怒脧一眼,“叫宋相也不要想著避什麽嫌了,他避嫌去,這一堆事兒誰來替朕分憂?就讓他參與此案,擬旨廢趙敬太子之位,暫幽靜於府內。他要喊冤就讓他喊,私擬詔書、與江南富庶之地各州府衙門密信往來,還叫他們獻貢納稅,他有什麽冤?他要這些錢做什麽?去問問他,是不是等著哪天用來收買人心、招兵買馬逼朕的宮啊?!你們去查,給朕把上下一應官員都給朕查清楚,該殺的殺該罷的罷,告訴他們,我朝人才濟濟,不缺他們這些逆臣!效忠太子?朕還活著呢!……還有童立行,給朕抄他的家!”

很快,幾位朝臣退下,皇後段氏錯身進殿。所有的侍女內官都被遣退到殿外。空而曠的金齏寶屋內,只有趙穆冷漠的眼,用至高無上的皇權睥睨著這一個女人越來越枯燥的面上,絕望的淚痕。

他用翻雲覆雨的手隨意截斷了她正在施行的大禮,“你要是來替太子求情的,那便免了。你生出來的好兒子,竟然敢做出這等為臣不忠、為子不孝的事兒來!”

那副頂著沈重鳳冠的身軀趔趄一下,搖響了滿身的珠玉,是天底下最富麗的聲響。可段氏像是再承受不住這些重重的榮耀,淚水一行行地潰出來,“陛下,敬兒就是一萬個膽子,也不敢不忠不孝啊!陛下想想,怎麽敬兒彈劾了儃王沒多久,儃王就彈劾了敬兒與童立行?這難道就不是肆意報覆?”

“這重要嗎?朝堂之爭本來就是你來我往。他彈劾儃王與宋知濯等人,朕一樣也按律查處過,可是人家幹幹凈凈沒露出一點兒尾巴。你再看看你的好兒子!”

隨一聲震呵,書案上堆疊著的公文一股腦摔下來,淹沒在段氏錦緞羽紗的裙邊,“你看看!這些與官員來往的書信、納貢的單子、還有其他大臣的供詞,這能是捏造的嗎?就他這樣的蠢貨、這樣兒的腦子,也能做得了一國之君?百年之後,朕若是把祖宗的江山交到他手裏,豈不就是棄天下子民於水火?”

“陛下,即便敬兒不懂事兒,可他一直跟著童立行讀書明理,童立行是兩朝舊臣,向來對聖上忠心不二,他斷不會……。”

“你是想說他童立行斷不會背叛我?”他倏而一笑,卻滲透出一股耐人尋味的涼意,“皇後,童立行是不會背叛我、還是不會背叛你?”

“陛下、陛下的話兒,臣妾不明白。”

“那就回去想,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兒呆在你宮裏,別的事兒就不用你管了。你放心,敬兒是我的兒子,我不會殺他的,子縱有不孝,父也不會不慈,但他無德無賢,的確不適合做這個儲君,”

一霎,那頂幾百顆細珍珠攢的鳳冠就將段氏壓得癱軟在地,與上面各色的寶石一齊低垂下去,由最高的枝稍層層跌入無底的黑窟,頓失光華。

按趙穆之旨,一場動蕩就如炙夏的暴雨,千柄萬錘地敲打著宦海中每一個人的心。直到七月尾,查處在京官員二十名、各州府衙門逆黨五十幾名,空曠已久的臺獄敞開了大門,如一張掛涎的獸口悉數將所有牽連其中的人吞入腹中。

夜,同樣也張開了它巨大的嘴,將這裏的茂林煙草,清荷銀塘吞入口中。明珠的裙掃過芳國艷海,圍在她左右的是青蓮與侍雙。三人均秉執夜燈,各挑著筒形白絹燈、嫦娥奔月四角宮燈、鯉魚戲水紗燈。三片愁心,飄零漸遠,嗅著馥郁的花香,閑來消食。

聞聽一縷悲愴的風卷來,襲顫燈燭,三人避走九曲橋,入了吊燈搖光的煙臺亭。明珠扶檻坐下,望著夜下的蓮花,目斷天涯,沒個邊際。

不知打哪裏傳來一陣啜泣,隱隱約約,隨風游弋。明珠鎖眉輕詢,“怎麽最近老聽見人哭?也聽不真切,就跟個鬼似的。”

四面八方灌入涼爽的風,裙紗翩躚。青蓮垂首拂正裙邊兒,鼻稍哼笑,“再沒別個,八成就是千鳳居的人在哭。你又不是沒聽說,前幾日童大人被收監了,定下了三罪八條,半個月就要問斬了。唉,這當官兒啊,也是沒個準數,今兒聖上高興,你就升官加職,明兒聖上不高興了,說殺你就殺你,憑你是什麽兩朝重臣皇親國戚的。童釉瞳這幾日哭得昏天暗地的,想進宮去求求皇後娘娘,連皇後娘娘也不見她,連著跑了好幾趟,連宮門兒都沒進去。眼瞧著大廈傾頹,可不是有她哭的?”

弦月彎著,割斷了柔紗的夜色,幾如割破了那些以為會永逸的情分。明珠嘆著,“皇後娘娘也不見她?這我倒是才曉得,也怪可憐的。”

“可憐她做什麽?”侍雙將三個燈籠吹滅,款步過來,“她前些日子那樣兒得意,如今一下從千金小姐成了罪臣之女,瞧她可還怎麽得意去?”

明珠剔起眉梢,似有一絲極淡的不屑,“宋知濯就不管她?”

“管她什麽啊?當初抄童府,就是爺領兵去抄的。”侍雙朝亭外的夜色謹慎環顧一圈兒,方抑下聲兒來,“我聽外頭小廝們說,這案子本來就是咱們老爺和兩位爺連同朝中幾位重臣一齊辦的,哪裏會管啊?爺同二爺已經連著半個月沒回府了,在衙門裏且忙呢,還不知會忙到什麽時候。我聽說童釉瞳遣了小廝到衙門裏找爺,爺說公務繁忙,一直沒見回來,我看吶,就是刻意避開她一些。”

風水輪轉,變化無端,明珠懷著一絲憮然,夠長了纖細的頸,望向渺茫的黑空孤獨的月,“那真是有她夠她哭的。”

青蓮搖扇的手停下,伸出去將她被夜風刮到腮上的一縷鬢發理到耳後,“她哭她的,跟咱們沒關系。”

素月下滿溢著靜香十裏,明珠的悻悻然地一笑。未止,覆響起侍雙有些幸災樂禍的聲音,“何止她哭啊?連那周晚棠也不知哭成什麽樣兒了呢。自打上回她害奶奶的事兒被爺曉得了,如今還被禁足在屋裏,半步出不得門兒,不過是丫鬟們與張太醫來往探望罷了。”言著,臉色一轉,頗有些惱氣,“奶奶也是,上回怎麽就說不追究了?依她的性子,如今童釉瞳坍了臺面,她不必受她的鉗制,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起來?奶奶且等著吧,她必定是不肯放過奶奶的,還不知道有什麽後招子呢。”

一雙稍顯不滿的目固執地盯著明珠。默一晌,明珠煙鬢上碧簪斜晃,轉過一張臉帶著冷意的臉來,“我什麽時候就說真不追究了?上回那話兒,不過是想叫她暫且寬下心去,我好逮著她松懈的時機想個法子。縱然我一心向善,也不容她三番五次的害我,況且為了綺帳,我也不能輕易饒了她,綺帳辛苦服侍我一場,我若是真就饒了周晚棠,她在天上瞧見了豈不是寒心?”

侍雙瞳孔擴開,閃著意外的喜悅,“這就是了,奶奶一直是菩薩心腸待她們,她們卻是惡鬼的心待奶奶,既如此,就該好好兒教訓教訓她!”

“要教訓,也該有個萬全的法子,”青蓮打著扇,其沈著從容已勝當年,“你可有了?”

“有是有,還不是借她周晚棠的法子。”明珠眼轉一轉,二人圍擁過去,傾耳聽,“她既以此法子對我,我也照原樣兒還之彼身。我想著,去找沁心姐姐,也叫她給我弄一點藥來,叫周晚棠吃了,回頭也是個說不清。”

“沁心那地界兒,藥倒是好弄,可人呢?你總不能也冒出個哥哥進府來瞧你吧?”

“我孤苦伶仃的,自然沒有哥哥了。人我卻有一個,就是那太醫張仲達。我前思後想,堵著個張仲達去給她瞧病的時機,讓她吃了藥。她的病一直是張仲達瞧的,來來回回也小半年了,二人‘暗生情愫互通款曲’也沒什麽可疑心的。我也知道,終究這張太醫無辜,可想想,即便事發,如此丟臉的事兒,宋知濯必定不肯讓人傳出去,況且張太醫又不是咱們府上的人,又是做官兒的,若他真要追究,就只能告到衙門去讓衙門拿人,這樣兒豈不是就張揚出去了?他為了自個兒的顏面,也不會這樣做,只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,如此於張太醫倒沒什麽妨礙。”

整個計劃周詳而妥帖,堪稱萬全之策。是這些日、這些時由明珠萬念交雜的憂緒中精煉出來的。實則這個法子自她腦中迸出只用了一刻,剩下的時間,都用來反省一個更深刻的問題——她對宋知濯,是何時開始起了算計?

隨之她想起的是那些他們相撐相抵的日日夜夜,煙醉柳春晴,風洗月秋明①,他們並枕相偎,將彼此那些篳戶襤褸的過去、諱莫如深的傷口都掏在對方眼前,從不隱瞞,無話不言。可從什麽時候起,他們又悉數將彼此的苦楚細嚼入腹,閉口不再談起。

明珠心內逐漸脹起一股酸楚,直湧入鼻稍,淚似乎就要暈出她慧明過人的眼。但最終,她只是嗟出來一個笑,就有愁悶的月,更疊了日晝的陽,“只是一點煩難,周晚棠那人也十分心細,斷然也不會輕信於我,這藥可怎麽讓她吃下去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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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宋 周密《清平樂·橫玉亭秋倚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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